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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游山西·读历史】赴高平,凭吊古战场

来源:学习强国 发布时间:2021-11-21 【字体:

题记:高平,山西省晋城市所辖县级市。地处晋城泽州小盆地的北沿,与其北面的长治盆地隔了一座羊头山,在两个盆地的中间过渡地带。这儿相对海拔较高,但整个地域又相对平阔,高而平,所以得名“高平”。高平,在中国历史上还有过另一个地名:长平。战国时代,惨烈的长平之战就发生在这里。高平,因之在历史文化的意义上就更为显著。

长平之战大粮山战场 廉颇据守的大粮山今貌

长平之战

长平之战,发生在战国末期,战争时段在公元前262年—前260年。当时,秦国出动兵力60万,赵国出动兵力则有45万,两国几乎都是投入倾国军力。说这场战争是战国末期两大强国之间的决战,毫不为过。

秦国与赵国之间的这场恶战,最终以赵军的惨烈失败告终。

整个长平之战,秦军死伤近30万人,对于秦国,可以说是一场惨胜。而赵国战败,属于全军覆没。45万将士,除部分战死者之外,其余因断粮被围而投降的赵军,被秦军尽数坑杀。史书《资治通鉴·长平之战》上白纸黑字明确记载:“赵师大败,卒四十万人皆降。……乃诈挟而尽坑杀之。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。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,赵人大震。”

秦军屠杀包括活埋掉几十万战俘之后,仅仅放回了尚未成年的士兵240名。放过这区区240人,当然也不是秦国生出了什么怜悯仁慈之心,而是要他们回邯郸去报信,并借以宣示秦军的不可战胜,继续对赵国制造恐怖气氛。

后人有评价说:这是秦、赵两个强国之间的战略决战。这场决战,是战国历史的关键转折点;战争的结局,加速了秦国统一中国的进程。

事实上,秦赵战略决战,秦国是胜利了,而赵国确实是失败了。后人而复后人,在评价历史的时候,多半都会陷入“以成败论英雄”的窠臼。这样的历史评说,透着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,仿佛只要能够取得胜利,胜利者的任何残暴不仁都变得那么理所当然。

秦国仗恃武力以暴虐争胜,尽管它在事实上统一了中国,但也在事实上成为一个极其短命的王朝。而且,秦国的暴政一直受到后人而复后人的诟病。秦将白起下令,坑杀赵卒四十万,成为一种反人类的战争罪恶,受到历史严厉的审判和人们永远的诅咒。我们是山西人,同时也是中国人。批判秦帝国在历史上的暴政暴行,这与我们具体的出生籍贯无关。这是每个当代有良知的中国人的权利和义务,责任与使命。

高速路边的“长平之战”群雕——王潞军摄

长平之战的起因

长平之战的起因,《资治通鉴》也有明确记述。

当时,韩国的首都在河南郑地,而其国土疆域跨过黄河与太行山南端,包括有如今的长治和高平即历史上的整个上党地区。公元前262年,秦军攻取了韩国的野王即如今河南沁阳地区,这样,就完全切断了韩国上党地区与首都的联系,上党地区即刻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。上党郡守冯亭见情势危急,乃与属下及当地民众商议后决定,将上党地区献给赵国。

韩赵两国本来是相对友好的国家,相互支持声援,共同对付强秦,是两国之间一贯的做法。事出紧急,韩国方面有此“宁赠友邦,不予宿敌”动议,情有可原。

当时,对于要不要接受韩国的馈赠,在赵国朝堂决策者当中有过争论。反对一方,其主要观点认为:这是韩国在嫁祸于人,秦国攻取了野王,已经视上党为囊中之物;赵国平白得到上党,分明就是激怒秦国,惹祸上身。而赵王和历史上著名的平原君赵胜,则主张接收上党。

往下的事态发展,果然如当初的反对者所说,秦国方面倍增恼恨,即刻派出大军来攻取上党,秦赵之间的长平之战终于爆发。

从那时到当今,许多学者文人,对于长平之战的起因,仍然持这种看法。就这场战争的直接动因或曰浅表因素来说,上述看法不能说错。但我们看书,不能只看一页;分析问题,也不应该只注意表层因素。

秦国立志东进,欲要平灭六国,这是秦国的国策和既定方针。秦国攻取野王之后,将接着攻取上党,然后灭掉韩国,这是可以想见的事情。往下,赵国失去友邦韩国的屏障,是为唇亡齿寒。秦国占据韩国之后,还将居高临下直扑邯郸,进而灭掉赵国,这也是可以预料的大概率事件。后来的历史事实,也正是如此。

那么,赵国收取上党地区与否,丝毫不会改变秦国的国策。正像景阳冈上的老虎,武松打它,它要吃人;武松不打它,它依然要吃人。山东六国之中,相对强大的赵国与秦国之间的决战,迟早都要到来。什么韬光养晦、忍辱负重、避敌锋芒、示弱示好,统统无济于事。希望用忍让来感化咄咄逼人的秦帝国,不啻是白日做梦。

从另一个角度来说,赵国收取上党地区,与秦国在此决战,“御敌于国门之外”,有何不可?站在赵国和山东六国的立场看来,放任秦国成为一个虎狼之国、“养虎遗患”,已经太久了!

不能让秦国继续坐大,不能让秦国继续东进,不能让秦国各个击破,也不能让秦国得到上党取得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平灭赵国。赵国收取上党地区,哪怕因此引发秦国恼怒、引发战争甚至进行决战,赵国也只能义无反顾!

只是,赵国在长平之战中,由于种种原因,不幸失败了。

由于后来的事实上的失败,就全盘否定此前的国家决策——如果有人坚持这样来分析问题,不过依然还是一个颟顸浅薄鄙陋的唯成败论者罢了。而如此“分析”,不仅对历史毫无作用,对于“以史为鉴”,也是毫无意义!

关于赵国阵前换将

长平之战一开始,秦国的主将是王龁,而赵国的主将是廉颇。

《千字文》所谓“起翦颇牧,用军最精”,廉颇是战国末期数得上的名将。平心而论,赵国方面选择廉颇担任主将的决策非常正确。

回顾两国战事的进程,事实上也证明了上述决策的正确性。

两军皆是远道而来,而秦国距离上党更远,后勤供应线也更漫长。赵军与秦军几番接触战斗,赵军难以取得上风。廉颇老将乃采取了坚壁不出固守险绝的战略。赵国消耗不起,秦国更是消耗不起。在双方对峙的情况下,赵国可以寻求友邦相助,以牵制秦军。假以时日,或秦军消耗不起,不得不退兵,或赵军敌疲我打,迫使秦军退兵,这些可能都是存在的。

生姜还是老的辣,老当益壮,老马识途,老到老成,老而弥坚,这些词汇都可以用来夸赞廉颇。

然而,情况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。

两国交战,从来都不仅仅是军事战场上的较量。秦军久战不下,于是使出了反间计。“兵行诡道”,为了取得战争胜利,使用任何权谋诡计都无可厚非。反过来说,堂堂赵国,谋臣亦复不少,怎么就想不到使用反间计呢?在这一点上,赵国已然输了一筹。

问题在于,秦国的反间计竟然生效了。赵国之大败亏输,自此已然奠定。

秦国的反间计,说来也并不高妙。他们散布谣言说:秦军并不害怕什么老将廉颇,害怕的倒是赵国的后起之秀新锐将领赵括。这样几句哄娃娃的话,竟然真的哄住了赵王。

此时的赵王,是赵孝成王,乃是赵惠文王的儿子。史书记载,这个赵王系幼年登基。他正是一个容易受到哄骗的娃娃。

当然,仅仅从这个赵王的年龄经历等因素分析,除了为政经验不足容易上当之外,恐怕他多半也乐于使用和启用年轻人,而不会特别信任依靠蔺相如、廉颇等前朝老臣。

临阵换将,用乳臭未干的赵括换下老成持重的廉颇,几乎成为某种命定与必然。

如果说,直接造成长平之战兵败后果的主将赵括,对兵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,那么,最应该负责的第一人就是这个赵孝成王。

当然,从当时的历史背景出发来详加分析,即便赵王没有临阵换将,赵括没有替代廉颇,长平之战或许会是别样一个结果,但赵国的最终败亡同样不可避免。某场战争的具体成败,并不能改变历史最终的走向与结局。

山东六国,面对强秦,最终都被灭国了。它们的灭亡,都是因为某次战争或某场决战临阵换将吗?显然不是。事实上,山东六国最终逐一灭亡,是因为它们面对了一个崇尚暴力、厉行军功制度的战争机器。

但是,历史事实也多次证明:哪怕曾经有过失策、失误和失败,文明绝不缴械。人类文明,百战不殆,人类文明的旗帜,永远高高飘扬!

骷髅庙,庙有主神

高平作为长平之战的原址,千百年来产生留存了许多与这场战争有关的村名和地名。从长平之战发生到现在,已经过去两千多年,这些村名地名的出现与存在,留存了民间顽强的记忆。

比如村名,有谷口、围城、尖兵、箭头、企甲(弃甲)院、三甲、赵庄等。至于地名,则有杀谷、打仗沟、营防岭、空仓岭、马鞍山、将军岭、白起台、廉颇屯和骷髅山等等。

围城村,相传是赵军被秦军围困的地方,赵军统帅赵括就死于此地。传说,赵括死后,当地老百姓将其尸体偷回,葬于村北的二仙岭上。为使子孙后代不忘赵国,遂将围城村改名为赵庄。

如今的高平市郊区,有一条南北长50里东西宽20里的黄土大峡谷,称作“杀谷”。所谓杀谷,这样恐怖不祥的名堂,说的就是赵括战死之后,数十万赵军被迫投降,遭到集体坑杀的地方。

而“谷口”村,原名哭头。秦军一向以斩首记功,军士们提着斩下的赵军头颅,来此报数记功受赏。曾经鲜活的生命,此时呈现出的是离开躯体之后的成千上万的人头,能不令人悲伤痛哭!

后来,当地村民对这一村名有所忌讳,历代曾经改名为骷髅村、骨头村、困头村,直至民国初年,方才改成现在的谷口村。

历史发展到唐代,著名的唐玄宗李隆基登上皇位之前,曾经出任潞州别驾,相当于副行政长官。据说,皇上李隆基曾经有三次回到山西潞州。又据说,李隆基此前就已经巡幸考察高平即长平之战的原址。

算起来,长平之战到李隆基时代,已经过去一千年。而位于高平的杀谷与谷口村一带,依然是白骨遍野、头颅成山。那唐明皇看得触目惊心,心生恻隐,遂下令让人掩埋白骨,并且改此地为“省冤谷”。同时,在老百姓称呼的“骷髅山”脚下,修建了一座“骷髅庙”。

史称,当时“择其骷骨中巨者,立像封骷髅大王”。

对此,一些头巾气十足的所谓文人学者,曾经发出疑问:战败被杀,皆成骷髅,怎么还能封王呢?

比如,明代就有一位诗人,来此地游历,写诗发出了这样的感慨:

居然祠宇劳瞻拜,不信骷髅亦有王。

同样是诗人,我们伟大的唐代诗人诗圣杜甫,在《兵车行》的结尾处,发出的是这样的呼喊:

君不见青海头,古来白骨无人收。

新鬼烦冤旧鬼哭,天阴雨湿声啾啾!

所谓“武皇开边意未已”,哪管“千村万落生荆杞”!而为了建功立业,从来都是“一将功成万骨枯”!伟大诗人就此发出的是对战争死伤的无穷悲悯,是对帝王勋业的抗议。

唐明皇降旨在长平之战的原址建庙,以祭祀战死的将士,以告慰那些被欺诈坑杀的亡灵,有何不可!他改此地名称曰“省冤谷”,至少,这个皇帝认为长平之战当中被坑杀的赵国将士们,是冤屈的,是值得悲悯同情的。

正是唐明皇的这一主张,在中国,在山西,在高平,从那时起,有了这么一座唯一的纪念战死者群体的庙宇。

至于在庙里塑像,称之为“骷髅王”,这只是为了合于建庙祭祀的规制,便于人们祭祀。骷髅王,不过是那数十万死者的一个具象化的象征。而那些对于骷髅称王不解,摇头晃脑喋喋不休,煞有介事吟诗作赋者,实在看不出有何高明,甚或只能见出其冷心、冷漠和冷酷。

骷髅庙始建于唐,往后历代均有修葺,现在庙内存有明万历三十七年和清光绪十年重修庙宇的碑记。

值得注意的是,现存庙宇建筑,包括正殿,都属于清代遗构,而大庙正殿的塑像,则是明代所塑,而且塑的是赵括夫妇。

唐代立庙,系“择其骷骨中巨者,立像封骷髅大王”,说明那时绝没有为赵括塑像。究竟从什么朝代开始,庙里主神改为赵括,碑记与地方志记都没有明确记载。但这一事实,值得我们说说。

在所谓正史上,兵败身死的赵括已然成为一个负面角色被一再诟病嘲弄。而在长平之战的原地,在处于高平的这座唯一纪念战死者的庙宇里,却为赵括塑了像,并且奉为主神,歆享香火祭祀。

如果没有官方主张、朝廷敕命的任何记载,那么,这就可以判定是一种纯粹的民间行为。

我们被华夏文明教化数千年的民间,胸怀犹如大海一般宽广,大地一般深厚。在骷髅庙里为赵括塑像,体现出民间的一种绝大的悲悯情怀。

再者,即便就全然按照正史记载来评断,兵败身死的赵括也不应该被过分诟病和无情嘲弄。

胜败本是兵家常事,只要打仗失败,就要被诟病嘲弄,这是强人所难,更是一种非常无理的霸凌。

赵括作为主帅,不幸失败了。被秦军断绝了粮道,数十万赵军断粮数十天,军中出现“人相食”的惨事。这时,赵国后援部队在哪?赵王和诸多朝臣大夫,为此作了什么努力?在已然绝望的情况下,三十岁的赵括,没有选择投降,而是奋起作了最后的搏战。为了赵国,也为了自己;为自己的性命,更为自己的尊严。结果,他被秦军射杀。他勇敢地选择了死亡。这个,果然那么可笑吗?

骷髅庙,向来游客极少,香火也非常稀落。

这很正常。

这是一座纪念数十万战死者亡灵的庙宇,主神非佛非道,非神非仙。一般民众求雨祈福,巴望早生贵子、长命百岁,自有去处,人们不会来这样一个充斥着无尽悲凉的庙宇。

于是,这是一座全国唯一的纪念特定的长平之战的战死者的庙宇,也是一座格外冷清的庙宇。少数前来瞻仰祭祀者,别无诉求,他们和当初建庙者一样,只是心中存有一点悲悯和同情;他们或许也会行礼上香,供奉的该是一份恻隐。

圣人说:恻隐之心,仁之端也。

白骨坑,坑杀现场

出高平市区往北,大约10公里,在市郊永禄乡,近年来建起一座长平之战纪念馆。

除了周边若干与那场战争有关的景点,纪念馆里最主要的参观项目,就是20世纪90年代在这里发掘出来并加以保护的白骨坑。

笔者在今年五一期间,应朋友之邀,去高平游玩了几天。其中,当然要去参观一下长平之战的有关景点。此前在电视节目上,曾经看到有关专题片,看到骷髅庙、白骨坑的若干影像,按说应有心理准备。然而,看到现实中的白骨坑的时候,还是受到了强烈的震撼。

在纪念馆内的地面之下,有玻璃板覆盖,是保留了开掘现场原貌的一个白骨坑。坑底,白厉厉的人骨,叠压交错;骨架躺卧的姿势,能让人想象出赵国战俘们当初被坑杀时的挣扎扭动。

坑杀现场,身临其境;实物实景,冲击视觉。

这时,我们穿越时空,来到两千多年前的杀戮现场。身临其境,不能不感同身受:我们就是赵国将士,就是正在被惨无人道活埋的战俘。此时此地,彼时彼地,战败被俘的活生生的人,在屈辱地放下武器、放弃抵抗之后,希望按照战争惯例,按照人们自古奉行的起码道义,能够逃出性命,再或能够被遣返归家,能够叩拜倚闾而望的父母高堂,能够相拥心焦如焚的妻儿。

然而,然而,然而!

那些累累白骨,任何人都能看出,十之五六还是些少年。连年战争,死伤无数,各国都兵力匮乏。于是,征兵击穿了兵士的年龄下限,兵士的年龄越来越小。他们甚至支撑不起宽大的铠甲,挥舞不动算不得沉重的戈矛。政令之下,少年们不得不入伍参战。没有多少训练,没有上过战场,便要被驱赶到这长平地区,去杀人或者被杀。

史书上写得明白。

武安君(白起)曰:“秦已拔上党,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。赵卒反复,非尽杀之,恐为乱。”乃挟诈而尽坑杀之。

秦军打败了赵军,赵军尽数投降。但白起看得分明,上党民众并不乐意归属秦国,而宁愿归属赵国。那么,这数十万俘虏怎么办?平白放归,生怕日后还会与秦军对敌。于是,一定要全部尽数处理掉。具体处理的办法,就是用诈谋来坑杀。

到底是怎样的诈谋,史书上没有细说。

将手无寸铁放下武器的俘虏,假说要放大家回家,然后集中带到若干黄土沟壑中,这是简单易行的诈骗方法。然后,按照计划,开始填土活埋。这个也不难操作。

至于部分尸骨上有刀痕或胸腔内有箭头,也不足为奇。

或者,俘虏当中原本就有相当数量的伤兵。有的断腿断臂,有的带着箭伤。作为即将被活埋的俘虏,还能指望秦军医治好他们的伤痛再活埋吗?

高平,历史上有一个骷髅庙,如今则建起了长平之战纪念馆。对于人们记住那场战争,了解那场战争,引发人们对历史的思考,值得首肯。

高平发现了坑杀数十万赵卒的白骨坑,在此建起纪念馆,这本身就是一件极有意义的事。

白骨无言。

但它们分明在控诉!

无论暴君暴政取得了怎样的胜利,其仗恃武力的强权,反人类的残暴,永远不能被谅解!

关于天下归于一统,孟子曾经说过:“不嗜杀人者能一之”;“行一不义,杀一不辜,而得天下,皆不为也”。

这固然只是古代圣贤所期盼的一种理想状态,在事实上,在实践中,具有极大的难度。但一个民族,一个民族的文化精英,没有理想是不可想象的。这样的理想,成为我们传统文化的宝贵成分,成为我们抵制批判残暴不义嗜杀屠戮的帝王文化的思想武器,成为我们华夏文明的一部分。

时代在进步,文明在复兴。

文明的底线与高度

文明这个词汇,内涵非常丰富。究竟如何界说,人言人殊。有的辞书这样解释:文明是指“人类所创造的精神财富的总和,又指社会发展到较高阶段表现出来的状态”。

这样的解读,当然不能说错。但看了这样的解读,我们依然难以完全明白文明的含义。也许,对于文明,我们能够感知,可以意会,却到底无法给出精准的解答。

我们大可不必限于文字概念的窠臼,还是回到事实上来。其实,哪怕是普通老百姓,对文明也一直有自己朴素的理解和切实的感知。

二战结束后,对法西斯战犯进行审判。著名的沙漠之狐隆美尔,在战争中曾经给盟军造成巨大损失,却未曾受到审判。隆美尔此前已经死掉,但这并不是他逃离审判的原因。法庭对他,事实上也没有进行追诉。有一个重要的原因,隆美尔对他率领的部队,规定了两条铁律——

第一,优待俘虏,不准欺凌侮辱。

第二,不准伤害和骚扰平民。

据说,有胆敢违犯者,要受到严惩,甚至被送上绞刑架。

也可以说,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,对于发动战争,隆美尔无法阻拦,他只能服从命令去打仗。但是,他基本上严守了战争道德的底线。

反观历史,秦将白起的所作所为,比不齿于人类的法西斯都要卑劣残暴。

中国上古历史上,“夏传子,家天下”。由于夏朝末代君主夏桀残暴不仁,乃有商汤伐夏,商朝取代了夏朝。尔后商朝末代君主纣王残暴不仁,于是有武王伐纣,周朝取代了商朝。

商汤伐夏与武王伐纣,号称“汤武革命”。以仁讨伐不仁,取而代之,在中国的正史上,始终受到一致的称赞与褒扬。

但伟大的孔子,对此却有过深刻的思考,对之有过非凡的评判。

《论语》八佾篇的第二十五章,孔子对实施推翻商纣统治、创立周朝的周武王,发出了划时代的批判。

子谓《韶》,“尽美矣,又尽善也”。谓《武》,“尽美矣,未尽善也”。

《韶》乐,是舜时代的乐曲,而舜的天子之位是由尧禅让而来。所以孔子称赞说,《韶》乐,可谓尽善尽美。

《武》乐,是武王时代的乐曲,武王伐纣而有天下。孔子认为,讨伐商纣,尽管是正义的,但毕竟是使用了武力、暴力,未能尽善。这不是孔子理想中的至仁至善。

武王伐纣,伯夷、叔齐曾经叩马而谏,其后双双饿死首阳山。除此而外,伯夷、叔齐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业绩?但孔子对伯夷、叔齐极力推崇。四百年后司马迁著《史记》,将《伯夷叔齐列传》编在七十列传之首。这是为什么?

推崇暴力,以暴易暴,即便如何声称符合天经地义,古代仁人和孔子都不能完全赞成。大砍大杀,血流漂杵,武王伐纣,武力夺取政权,到底开了什么样的历史先河?

孔子的思考,是极为深刻的。孔子站在历史的制高点,洞见到了迷信暴力带给人类的灾难性后果。后世的王朝更替,敢问哪个武力夺取政权者,不是冠冕堂皇地声称说自己是效法了周武王?

迷信暴力,推崇暴力,只会导向暴政,导向不义,导向侵略,导向军国主义。

孔子对武王的批判,跨越千古烽烟,堪称超时代的批判。

秦始皇的焚书坑儒,反过来证明了暴政暴君对仁者仁道的刻骨的仇恨与无比的恐惧。

自古以来,中国伟大的圣贤和深广的民间,奉行和坚守的,始终是“仁者无敌”。

中国历史上,有过一个著名的长平之战。

长平之战,发生在山西高平。

白起率领的秦军坑杀赵卒四十万,这儿的村名地名、骷髅庙和白骨坑,成为历史的铁证。

这儿的人们拒绝饶恕白起,正是在践行和坚守仁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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